《飲酒二(er)十首》是(shi)東晉末至南朝宋(song)初期文學家陶淵明創(chuang)作(zuo)(zuo)的(de)一(yi)組五言(yan)詩。這二(er)十首詩借酒為題,以飽含憂憤的(de)筆觸,表(biao)達了(le)(le)作(zuo)(zuo)者對(dui)歷史、對(dui)現(xian)(xian)實(shi)、對(dui)生活的(de)感想(xiang)和(he)看法(fa),抒寫了(le)(le)作(zuo)(zuo)者對(dui)現(xian)(xian)實(shi)的(de)不滿和(he)對(dui)田園生活的(de)喜(xi)愛,充(chong)分(fen)表(biao)現(xian)(xian)了(le)(le)作(zuo)(zuo)者高潔傲(ao)岸的(de)道(dao)德情操(cao)和(he)安貧樂道(dao)的(de)生活情趣。組詩以酒寄意,詩酒結合,使(shi)作(zuo)(zuo)者自(zi)然地袒(tan)露出(chu)生命深層的(de)本然狀態,體現(xian)(xian)出(chu)一(yi)種獨特的(de)審美境界(jie)。
余(yu)閑居(ju)寡歡(huan),兼比夜已(yi)長(chang),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gu)影獨盡。忽焉復醉(zui)。既醉(zui)之后(hou),輒題數句(ju)自娛(yu),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聊命故人(ren)書之,以為(wei)歡(huan)笑爾。
其一
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
邵生(sheng)瓜田(tian)中,寧似(si)東(dong)陵時!
寒暑(shu)有代謝,人道每如茲。
達人解(jie)其會,逝將不復疑;
忽與一樽酒,日夕(xi)歡相(xiang)持。
其二
積善云有報,夷叔(shu)在西山。
善惡茍不應,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帶索(suo),饑寒況當年。
不賴固窮節,百世(shi)當誰(shui)傳。
其三
道喪向千(qian)載,人(ren)人(ren)惜(xi)其情。
有酒不肯飲(yin),但顧世(shi)間名(ming)。
所以貴(gui)我(wo)身,豈(qi)不在一生?
一(yi)生復能幾,倏如流電驚。
鼎(ding)鼎(ding)百年內(nei),持此(ci)欲(yu)何成(cheng)!
其四
棲(qi)(qi)棲(qi)(qi)失群鳥,日暮猶獨飛。
徘徊無定止,夜夜聲(sheng)轉悲。
厲響思(si)清遠,去來何依依。
因(yin)值孤(gu)生松,斂(lian)翮(he)遙來歸(gui)。
勁(jing)風無(wu)榮木,此蔭(yin)獨不衰。
托(tuo)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
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you)然(ran)見南山。
山氣日夕(xi)佳,飛鳥(niao)相與(yu)還(huan)。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wang)言。
其六
行止(zhi)千萬端,誰知非與是。
是非茍相形(xing),雷同共譽毀(hui)。
三季多此事,達(da)士似不爾(er)。
咄咄俗(su)中愚,且(qie)當從黃綺。
其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duo)其英。
泛此(ci)忘憂(you)物,遠我遺世情。
一觴(shang)雖獨進,杯盡(jin)壺自(zi)傾。
日入群動(dong)息,歸鳥趨林鳴(ming)。
嘯傲東軒下,聊復(fu)得(de)此生(sheng)。
其八
青松(song)在東園,眾草沒(mei)其(qi)姿。
凝霜殄異類,卓然(ran)見高枝。
連(lian)林人不覺(jue),獨(du)樹眾乃奇(qi)。
提壺(hu)撫寒(han)柯,遠望時復為。
吾生夢幻間,何事紲(xie)塵羈。
其九
清晨聞叩(kou)門,倒裳(shang)往自開(kai)。
問子為誰(shui)與?田父有好(hao)懷。
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shi)乖。
襤縷茅(mao)檐下,未足為高(gao)棲(qi)。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深(shen)感父老言,稟氣寡(gua)所諧(xie)。
紆(yu)轡誠可學,違己詎非迷。
且(qie)共歡此飲(yin),吾駕(jia)不(bu)可回。
其十
在昔曾遠游,直至東海隅(yu)。
道路(lu)迥(jiong)且(qie)長(chang),風波阻中涂。
此行誰(shui)使然(ran)?似(si)為饑(ji)所驅。
傾身營(ying)一飽,少許便(bian)有馀(yu)。
恐(kong)此(ci)非名計,息駕歸閑居。
其十一
顏生稱為仁(ren),榮公言有道(dao)。
屢空不獲年,長饑(ji)至(zhi)于老。
雖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
死去(qu)何(he)所知,稱(cheng)心固為好。
客養千金軀,臨化消其寶(bao)。
裸葬何必惡,人(ren)當解意表。
其十二
長公曾一仕,壯節忽失時;
杜門不復出(chu),終身與世辭。
仲(zhong)理歸大澤,高風始在茲。
一(yi)往(wang)便(bian)當已,何為復(fu)狐疑!
去去當奚道,世(shi)俗久(jiu)相(xiang)欺。
擺落(luo)悠(you)悠(you)談,請從余所之。
其十三
有客常同止,取舍邈異境。
一士(shi)常(chang)獨醉,一夫終年(nian)醒。
醒(xing)醉還相笑,發言各不(bu)領。
規規一何愚,兀傲差(cha)若穎。
寄言酣中客,日沒(mei)燭當秉。
其十四
故(gu)人賞我趣,挈(qie)壺相與至。
班荊坐松下,數斟已復醉。
父老雜亂言,觴酌(zhuo)失(shi)行(xing)次(ci)。
不覺(jue)知有我,安知物為貴?
悠(you)悠(you)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其十五
貧居乏人工,灌木(mu)荒(huang)余宅(zhai)。
班班有翔鳥,寂寂無行跡。
宇宙(zhou)一何悠,人生(sheng)少至百。
歲月相催逼,鬢邊早已(yi)白(bai)。
若不委窮達,素抱(bao)深(shen)可惜。
其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
行行向(xiang)不惑,淹留遂無成。
竟抱固(gu)窮(qiong)節(jie),饑寒(han)飽所(suo)更。
敝廬交悲風,荒草(cao)沒(mei)前(qian)庭。
披(pi)褐守長夜,晨雞不肯鳴。
孟公不在茲(zi),終以翳吾情(qing)。
其十七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
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
行(xing)行(xing)失故路(lu),任(ren)道或能通(tong)。
覺悟當念(nian)遷,鳥盡廢(fei)良(liang)弓。
其十八
子(zi)云性嗜酒,家(jia)貧無(wu)由得。
時賴好事人(ren),載(zai)醪祛所惑(huo)。
觴來為之盡,是諮無不(bu)塞。
有(you)時不(bu)肯(ken)言,豈不(bu)在伐國(guo)。
仁(ren)者用其心,何嘗失顯默。
其十九
疇昔苦長饑,投耒去學仕。
將(jiang)養不得(de)節,凍餒固纏己。
是時向立年,志意(yi)多所恥(chi)。
遂盡介然分,拂(fu)衣(yi)歸田里。
冉冉星(xing)氣流,亭亭復一(yi)紀。
世(shi)路(lu)廓悠悠,楊朱所以(yi)止。
雖無揮金事(shi),濁酒聊可恃。
其二十
羲農(nong)去我(wo)久,舉世少復真(zhen)。
汲(ji)汲(ji)魯中叟,彌縫(feng)使其(qi)淳。
鳳鳥雖不至,禮(li)樂(le)暫(zan)得新。
洙泗輟微響(xiang),漂流逮狂秦(qin)。
詩書復何罪?一朝(chao)成(cheng)灰塵。
區區諸老翁,為(wei)事誠殷勤。
如何絕世(shi)下(xia),六籍無一親(qin)。
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jin)。
若(ruo)復(fu)不(bu)快飲,空(kong)負頭上(shang)巾。
但恨多謬(miu)誤,君當恕醉人。
陶(tao)淵(yuan)明的組詩《飲酒(jiu)二十(shi)首》并不(bu)是酒(jiu)后遣興之(zhi)作(zuo),而是詩人借酒(jiu)為(wei)題(ti),寫(xie)出對(dui)現實的不(bu)滿和對(dui)田園生活的喜愛,是為(wei)了在當時十(shi)分險惡的環境(jing)下借醉酒(jiu)來逃避迫害(hai)。他在第二十(shi)首詩中寫(xie)道“但恨(hen)多(duo)謬誤,君當恕罪人”,可見其用心的良苦。
陶(tao)淵明(ming)的(de)(de)時(shi)代(dai)(dai),是門閥士族的(de)(de)時(shi)代(dai)(dai),政(zheng)(zheng)治(zhi)黑(hei)(hei)暗,官場腐(fu)敗(bai),且易招來(lai)殺身之(zhi)禍(huo),他痛感世(shi)道的(de)(de)險惡,生活的(de)(de)艱辛,又不(bu)愿為五斗米折腰,終于在義熙元年(nian)(405年(nian)),他四十一歲(sui)時(shi),當了八十余日的(de)(de)彭澤令后棄(qi)官歸(gui)(gui)隱,長歸(gui)(gui)園田,不(bu)再出(chu)仕,親執(zhi)耒耜,躬自勞(lao)作。由于社(she)會的(de)(de)長期分裂和動蕩不(bu)安,再加(jia)上統治(zhi)者的(de)(de)荒(huang)淫(yin)奢侈(chi),許多敢于批評朝(chao)政(zheng)(zheng)的(de)(de)士大夫文人(ren),動輒被無辜(gu)殺戮。因此,當時(shi)文人(ren)們懼談政(zheng)(zheng)治(zhi),盡(jin)是躲(duo)開政(zheng)(zheng)治(zhi),有(you)的(de)(de)以(yi)游(you)山玩水,隱逸不(bu)仕,酗酒放浪,玄學清談等方式來(lai)表(biao)示自己沒有(you)政(zheng)(zheng)治(zhi)野(ye)心,免(mian)得被統治(zhi)者猜忌,以(yi)招來(lai)人(ren)身傷害。橫禍(huo)難料的(de)(de)黑(hei)(hei)暗現實(shi)造(zao)成的(de)(de)這種畸形的(de)(de)社(she)會風氣,不(bu)能不(bu)影響破落貴族出(chu)身的(de)(de)陶(tao)淵明(ming)。他從二十九歲(sui)第一次(ci)出(chu)仕江州祭(ji)酒到四十一歲(sui)解去彭澤令,前后幾仕幾隱,實(shi)際做官時(shi)間不(bu)到三年(nian),他的(de)(de)理想火(huo)花就這樣在黑(hei)(hei)暗現實(shi)里(li)稍縱(zong)即(ji)逝。因此,他借“醉(zui)人(ren)”的(de)(de)語言(yan),指責黑(hei)(hei)暗社(she)會,揭露(lu)政(zheng)(zheng)治(zhi)危機,鄙棄(qi)虛偽(wei)世(shi)俗。
組詩《飲(yin)酒(jiu)二十首》前有小(xiao)序,這(zhe)是研究陶淵(yuan)明的(de)(de)思想和創作(zuo)的(de)(de)重(zhong)要資料。“閑(xian)居寡歡”、“顧影獨盡”,可(ke)見詩人(ren)是在極度孤(gu)寂、痛(tong)苦的(de)(de)心境下寫《飲(yin)酒(jiu)》詩的(de)(de)。“紙墨遂多,辭無讓次”,可(ke)見這(zhe)中間有個由少到(dao)多,逐漸積累的(de)(de)過程,并非一時(shi)所(suo)作(zuo),而是詩人(ren)把他(ta)平時(shi)積聚在胸中的(de)(de)所(suo)想所(suo)感,借“既醉(zui)之后”這(zhe)個最(zui)恰當的(de)(de)時(shi)機(ji)抒發出來(lai)的(de)(de)。
關(guan)于《飲(yin)酒二(er)十(shi)首》的寫作年(nian)代,至今尚無定論。歷來大致有六種說(shuo)(shuo)法(fa):元興(xing)二(er)年(nian)癸卯(403年(nian))說(shuo)(shuo)、元興(xing)三年(nian)甲(jia)(jia)辰(404年(nian))說(shuo)(shuo)、義(yi)熙十(shi)年(nian)甲(jia)(jia)寅(414年(nian))說(shuo)(shuo)、義(yi)熙二(er)年(nian)丙午(406年(nian))說(shuo)(shuo)、義(yi)熙十(shi)二(er)三年(nian)(416、417年(nian))說(shuo)(shuo)、義(yi)熙十(shi)四年(nian)戊午(418年(nian))說(shuo)(shuo)。
陶(tao)淵明(365—427),東晉詩(shi)(shi)人(ren)、辭(ci)賦(fu)家、散(san)文家。一名(ming)潛,字元(yuan)亮(liang),私謚靖節。潯陽柴桑(治今江西九江)人(ren)。《晉書》《宋書》均(jun)謂其(qi)為(wei)系陶(tao)侃曾(ceng)孫(sun)。曾(ceng)任江州(zhou)祭酒(jiu)、鎮軍(jun)(jun)參(can)軍(jun)(jun)、彭澤令等,后去職歸隱,絕意(yi)仕(shi)途。長于詩(shi)(shi)文辭(ci)賦(fu)。詩(shi)(shi)多描繪(hui)田園風(feng)光及其(qi)在農村生活的(de)(de)(de)情(qing)景,其(qi)中(zhong)往(wang)往(wang)隱寓著對(dui)污濁(zhuo)官(guan)場的(de)(de)(de)厭惡和不愿同(tong)流(liu)合污的(de)(de)(de)精(jing)神,以及對(dui)太平社會的(de)(de)(de)向往(wang);也每寫及對(dui)人(ren)生短暫(zan)的(de)(de)(de)焦慮和順(shun)應自然(ran)(ran)、樂天(tian)安命的(de)(de)(de)人(ren)生觀念,有較多哲理成分(fen)。其(qi)藝術特(te)色兼有平淡(dan)與爽朗之勝(sheng);語言質樸(pu)自然(ran)(ran),而又頗為(wei)精(jing)練,具有獨特(te)風(feng)格。有《陶(tao)淵明集》。
宋(song)代蘇軾《東(dong)坡題(ti)跋·題(ti)淵(yuan)明飲酒詩后》:“‘采菊東(dong)籬(li)下,悠然見南山’,因采菊而(er)見山,境與意(yi)會,此(ci)句最(zui)有妙處。近歲俗本皆作‘望南山’,則此(ci)一篇神氣多索然矣。古人用(yong)意(yi)深微,而(er)俗士率(lv)然妄以(yi)意(yi)改(gai),此(ci)最(zui)可疾。”
宋代(dai)葉夢得《石林詩話》:“晉人(ren)多言(yan)飲酒,有至沉(chen)醉者,此未必(bi)意真在酒。蓋時(shi)方艱難,人(ren)各罹禍,惟托(tuo)于醉,可以(yi)粗遠世故。”
元(yuan)代(dai)劉履(lv)《選詩(shi)補注》卷五:“靖(jing)節退歸之后,世變(bian)日甚(shen),姑(gu)每得酒(jiu),飲必(bi)盡醉,賦詩(shi)以(yi)自娛。此昌黎韓氏(shi)所謂‘有(you)托而逃焉’者(zhe)也。”
明代鐘(zhong)惺、譚元(yuan)春《古詩歸》:“妙在題是飲酒(jiu),只當感遇詩、雜詩,所以為遠。”
清(qing)代(dai)王夫之《古詩評選》:“《飲(yin)酒(jiu)二十首》,猶(you)為泛濫。如此情至、理至、氣至之作,定為杰作!世人不(bu)知其好(hao)也。”
清代沈(shen)德潛(qian)《古詩(shi)源》:“‘彌縫’二字(zi),該盡(jin)孔子一生。‘為事(shi)誠殷勤’五字(zi),道盡(jin)漢儒訓(xun)詁。末段忽然(ran)接入飲酒,此(ci)正是古人神化處。晉人詩(shi),曠達(da)者征(zheng)引老莊,繁縟者征(zheng)引班揚,而(er)陶公(gong)專用(yong)《論語》。漢人以下,宋儒以前(qian),可推圣門弟子者,淵明也。康樂亦善用(yong)經(jing)語,而(er)遜(xun)其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