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za)詩十二首》是晉宋之(zhi)際(ji)文學家(jia)陶(tao)淵明的(de)組(zu)詩作品(pin)。這是一(yi)組(zu)詠懷詩,多嘆息旅(lv)途行役之(zhi)苦(ku),詠家(jia)貧年衰及力圖自勉(mian)之(zhi)意,表現了(le)作者歸隱(yin)后(hou)有志難(nan)酬的(de)政治苦(ku)悶,抒(shu)發了(le)自己不(bu)與(yu)世俗同(tong)流(liu)合(he)污的(de)高潔人(ren)格。全(quan)詩語言質樸,文體省凈,而內涵豐(feng)富,包(bao)蘊深遠,體現了(le)陶(tao)詩的(de)基本(ben)特色。
其一
人(ren)生無根蒂(di),飄如陌上塵。
分散逐(zhu)風轉,此(ci)已(yi)非常身。
落地(di)為(wei)兄弟(di),何必骨肉(rou)親(qin)!
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nan)再晨。
及時(shi)當(dang)勉勵,歲月不待人(ren)。
其二
白日(ri)淪西(xi)河,素月出東嶺。
遙遙萬里輝,蕩(dang)蕩(dang)空中景。
風來入房戶,夜中枕席(xi)冷。
氣變(bian)悟時易,不眠(mian)知(zhi)夕(xi)永。
欲(yu)言無予和,揮杯(bei)勸孤影。
日月擲(zhi)人去,有(you)志不(bu)獲騁。
念此懷悲凄(qi),終(zhong)曉不能靜。
其三
榮(rong)華難(nan)久居,盛衰(shuai)不可(ke)量。
昔為叁春蕖,今作秋(qiu)蓮房。
嚴(yan)霜結野草,枯(ku)悴未(wei)遽央。
日月有(you)環周(zhou),我(wo)去不再陽。
眷(juan)眷(juan)往(wang)昔時,憶此斷人腸(chang)。
其四
丈(zhang)夫(fu)志四(si)海,我(wo)愿不知老。
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
觴弦(xian)肆朝日,樽中酒不燥(zao)。
緩(huan)帶盡歡(huan)娛(yu),起晚眠(mian)常早。
孰若當世(shi)時,冰(bing)炭滿懷抱。
百(bai)年(nian)歸丘壟,用(yong)此空名道!
其五
憶我少(shao)壯時,無樂自欣豫。
猛志逸四海(hai),騫翮思遠(yuan)翥。
荏苒歲月(yue)頹,此(ci)心(xin)稍已去(qu)。
值歡無復娛,每每多憂慮。
氣力漸衰損,轉覺日不如(ru)。
壑舟無須臾,引我不(bu)得住(zhu)。
前(qian)涂當幾許(xu),未知止泊(bo)處(chu)。
古人(ren)惜寸陰,念此使人(ren)懼。
其六
昔聞長(chang)者言,掩耳每不喜。
奈何五(wu)十年,忽(hu)已親此事。
求我(wo)盛年歡(huan),一毫無復意(yi)。
去去轉欲速,此生豈再值。
傾家持作(zuo)樂,竟此歲月駛。
有子不留金(jin),何用身後置!
其七
日月不(bu)肯遲(chi),四時相催迫。
寒風拂(fu)枯條,落(luo)葉掩長陌。
弱質與運頹,玄發早已白。
素標(biao)插人頭,前途(tu)漸就(jiu)窄。
家為逆旅(lv)舍,我(wo)如當去客(ke)。
去去欲何之?南山有舊(jiu)宅。
其八
代耕本非望,所業在田桑(sang)。
躬親未曾替(ti),寒餒常糟糠。
豈(qi)期過滿腹,但愿飽粳(jing)糧。
御冬足大布,粗絺以應(ying)陽。
正爾(er)不能得,哀哉亦可傷(shang)!
人皆盡(jin)獲宜,拙生失其方。
理(li)也可奈(nai)何(he)!且為陶一觴。
其九
遙遙從羈(ji)役,一心(xin)處兩端。
掩淚泛東逝,順流追時(shi)遷。
日沒星與昴,勢翳西山顛。
蕭條隔天涯(ya),惆悵念常餐。
慷慨思南歸,路遐無由緣(yuan)。
關梁難虧替,絕音寄斯篇。
其十
閑居執蕩志,時駛不(bu)可稽。
驅役無(wu)停息,軒裳逝東崖(ya)。
沈陰擬薰麝(she),寒氣激我懷。
歲(sui)月有常御,我(wo)來(lai)淹已彌。
慷慨憶綢繆,此(ci)情久已(yi)離(li)。
荏(ren)苒經(jing)十載(zai),暫為(wei)人(ren)所羈。
庭(ting)宇翳馀木,倏忽日月虧。
其十一
我行未云遠(yuan),回顧慘風涼(liang)。
春(chun)燕應節起,高(gao)飛拂(fu)塵梁。
邊(bian)雁(yan)悲無所,代謝歸(gui)北鄉。
離鹍鳴清池,涉暑(shu)經(jing)秋霜。
愁(chou)人難為辭(ci),遙遙春夜(ye)長。
其十二
嫋嫋松標崖,婉孌柔童(tong)子。
年始三五(wu)間,喬柯(ke)何(he)可倚(yi)。
養(yang)色含精氣,粲然有(you)心理。
這組詩(shi)共(gong)十(shi)(shi)二首,前(qian)八首“辭氣一(yi)貫”,當作于(yu)同一(yi)年內,約作于(yu)晉安帝(di)義熙十(shi)(shi)四(si)年(418),陶(tao)淵明五(wu)十(shi)(shi)四(si)歲時;后四(si)首約作于(yu)晉安帝(di)隆(long)安五(wu)年(401),陶(tao)淵明三(san)十(shi)(shi)七歲時。
陶(tao)(tao)淵(yuan)明(ming)(365—427),晉(jin)宋(song)時(shi)(shi)期(qi)詩(shi)人、辭賦家、散文家。一(yi)(yi)名潛,字元(yuan)(yuan)亮,私謚靖(jing)節。潯(xun)陽柴桑(今江西(xi)九(jiu)江西(xi)南(nan))人。出(chu)生(sheng)于(yu)一(yi)(yi)個(ge)沒落的(de)仕宦家庭。曾祖(zu)陶(tao)(tao)侃(kan)是東晉(jin)開(kai)(kai)國元(yuan)(yuan)勛(xun),祖(zu)父(fu)作過太(tai)守(shou),父(fu)親早死,母(mu)親是東晉(jin)名士(shi)孟嘉的(de)女(nv)兒。陶(tao)(tao)淵(yuan)明(ming)一(yi)(yi)生(sheng)大(da)略可(ke)分為(wei)(wei)三個(ge)時(shi)(shi)期(qi)。第一(yi)(yi)時(shi)(shi)期(qi),二(er)(er)(er)十八歲(sui)以前,由于(yu)父(fu)親早死,他(ta)從少年時(shi)(shi)代就(jiu)處于(yu)生(sheng)活(huo)貧困之中。第二(er)(er)(er)時(shi)(shi)期(qi),學(xue)仕時(shi)(shi)期(qi),從晉(jin)孝武帝太(tai)元(yuan)(yuan)十八年(393)他(ta)二(er)(er)(er)十九(jiu)歲(sui)到晉(jin)安帝義熙元(yuan)(yuan)年(405)四(si)十一(yi)(yi)歲(sui)。第三時(shi)(shi)期(qi),歸田時(shi)(shi)期(qi),從義熙二(er)(er)(er)年(406)至(zhi)宋(song)文帝元(yuan)(yuan)嘉四(si)年(427)病故(gu)。歸田后二(er)(er)(er)十多年,是他(ta)創作最豐(feng)富的(de)時(shi)(shi)期(qi)。陶(tao)(tao)淵(yuan)明(ming)被(bei)稱為(wei)(wei)“隱逸(yi)詩(shi)人之宗”,開(kai)(kai)創了田園(yuan)詩(shi)一(yi)(yi)體。陶(tao)(tao)詩(shi)的(de)藝術成就(jiu)從唐代開(kai)(kai)始受(shou)到推崇,甚至(zhi)被(bei)當作是“為(wei)(wei)詩(shi)之根(gen)本(ben)準則”。傳世作品共有詩(shi)一(yi)(yi)百二(er)(er)(er)十五首,文十二(er)(er)(er)篇,后人編(bian)為(wei)(wei)《陶(tao)(tao)淵(yuan)明(ming)集》。
這組雜詩(shi),實(shi)即“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文選》李善注)的(de)雜感詩(shi)。可以(yi)說,慨嘆人生之(zhi)無常,感喟生命之(zhi)短暫,是《雜詩(shi)十二首》的(de)基調。
這(zhe)(zhe)種(zhong)關于“人(ren)生無常”“生命短暫”的(de)嘆喟,是在《詩經》《楚(chu)辭(ci)》中即已能聽到的(de),但只是到了(le)漢末魏晉時(shi)(shi)代,這(zhe)(zhe)種(zhong)悲(bei)傷才在更深(shen)更廣的(de)程度上(shang)擴展開(kai)來,從《古詩十九首(shou)》到三曹,從竹(zhu)林七(qi)賢到二陸,從劉琨(kun)到陶淵明,這(zhe)(zhe)種(zhong)嘆喟變得(de)越(yue)發(fa)凄涼(liang)悲(bei)愴,越(yue)發(fa)深(shen)厚(hou)沉重,以至成為(wei)整個(ge)時(shi)(shi)代的(de)典型音(yin)調。這(zhe)(zhe)種(zhong)音(yin)調,在今天(tian)看來不無消(xiao)極(ji)悲(bei)觀的(de)意味,但在當時(shi)(shi)特定的(de)社會條件下,卻反映了(le)人(ren)的(de)覺醒,是時(shi)(shi)代的(de)進步。
黃文煥《陶詩析(xi)義》卷(juan)四(si):“十二首(shou)中(zhong)愁嘆(tan)萬端,第八首(shou)專嘆(tan)貧困,余則慨嘆(tan)老大,屢(lv)復(fu)不休(xiu),悲憤(fen)等于(yu)《楚辭》。”
龔望《陶淵(yuan)明集評議》:“‘不(bu)能靜(jing)’,措辭(ci)最妙。”“‘不(bu)燥’,字奇。”“‘素標’二字,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