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柔,男,本名陳磊,漢族,1986年1月(yue)生于(yu)云南(nan)宜(yi)良縣湯池(chi)鎮。參(can)加首屆《星(xing)星(xing)》詩刊(kan)“大學生詩歌夏令營”,首屆《人民文(wen)(wen)(wen)學》“新浪潮”詩會,第十(shi)(shi)屆“十(shi)(shi)月(yue)詩會”。詩歌見《詩刊(kan)》《人民文(wen)(wen)(wen)學》《十(shi)(shi)月(yue)》《青年文(wen)(wen)(wen)學》《草堂》《星(xing)星(xing)》《滇池(chi)》《邊疆文(wen)(wen)(wen)學》等刊(kan)。獲第九屆《滇池(chi)》文(wen)(wen)(wen)學獎,2014、2018昆明文(wen)(wen)(wen)學年會獎等。出版詩集《遙遠的(de)地方》。現(xian)居云南(nan)祿勸(quan)縣,供職于(yu)祿勸(quan)縣文(wen)(wen)(wen)聯(lian),《轎子山文(wen)(wen)(wen)藝》編輯。
? 白鷺(lu)
那年
工廠的(de)砷(shen),注射進故鄉陽(yang)宗海
葦蕩后的(de)白鷺,波(bo)浪上空盤旋、哀(ai)鳴(ming)
優雅的(de)罪證,喉管里卡著烏有鄉的(de)密室
有些(xie)字,尚未在我心中顯現
除(chu)非漂白劑從我(wo)體內抽出,凝(ning)固
舉著長(chang)長(chang)的喙,沿淺(qian)灘自在涂抹
? 拖地
——給妻
無論悲傷或歡樂
每天你總把地拖一(yi)遍
已經夠干凈的地板,還要(yao)拖
幾年來,一(yi)直在我面前晃來晃去(qu)
像個幽靈,像
上了發條停(ting)不了的人形玩具
有次已經睡下
你(ni)想起(qi)忘了(le)拖(tuo),又爬起(qi)來
床頭(tou)燈擰亮的剎那,淡藍睡袍里(li)
仿(fang)佛裝著一個天使(shi)
幾(ji)年來(lai),你幾(ji)乎沒怎么(me)變
好像地板不干凈
天(tian)花板會(hui)長出結滿(man)灰(hui)塵的蛛(zhu)絲
房間會刮起風暴
你,像患(huan)了強迫癥
強(qiang)迫寄居之所,染(ran)上你(ni)平靜的潔癖
但強迫于你,似(si)成了(le)一種絕望(wang)之美
猶(you)如蛾子,撲騰著撞向燈泡
并(bing)非(fei)垂(chui)涎(xian)光明,而是要把燈火撞滅
好像(xiang)你(ni)的(de)夢,永遠是一座孤獨的(de)花園
絕對的黑,才配(pei)容納它(ta)靜謐開謝
時間長(chang)了,你讓我(wo)覺察到
我(wo)們(men)是(shi)天(tian)生的一對
在廣(guang)闊人間,相互拖(tuo)累和愛
強(qiang)迫(po)彼此長(chang)出一只翅(chi)膀
? 沒有家譜(pu)的人
一個(ge)沒(mei)有家譜的(de)人(ren)
來到(dao)世上,純粹出于偶(ou)然
他多么(me)羨慕(mu)趙家莊
角(jiao)家營,毛家坪子(zi),張家梁子(zi)
王家墳塘(tang),以及立在(zai)姜家山祠堂前的(de)
姜姓功(gong)德(de)碑(bei)。一個沒有家(jia)譜(pu)的人
注定沒有指路(lu)經,魂(hun)路(lu)圖
他在炎(yan)熱的印度(du)洋航(hang)行
每一陣來自虛空的風
卻涌(yong)起北冰洋(yang)的浪。一個
沒有家(jia)譜的(de)人,身如飄蓬
心似鼴鼠,暗中和(he)卡夫卡串親戚
指認佩索阿的諸多臉(lian)譜
運氣好(hao),撿(jian)到(dao)一朵青頭(tou)菌
以為是蘭若寺的(de)聶小倩
一個沒有家譜的人渴望(wang)下雪
覆蓋不(bu)屬(shu)于他(ta)的(de)答(da)案
北(bei)風,從(cong)空白處刮(gua)來
世界如(ru)此(ci)遼闊(kuo)又如(ru)此(ci)寂寞
他要去昆侖山取泥
恒河取沙,長江取水
捏回,杳無音訊的親人
雪(xue)化后,他們脫去(qu)棉襖
小草般(ban)從土里冒出來
新奇,謙遜,有禮貌
嗨,你好,石頭
嗨,你好,鳥兒
? 向陽菜市(shi)場
爺(ye)爺(ye),未滿月失父,二(er)十歲
失母,做過生(sheng)產隊(dui)長,如今(jin)愛干凈(jing)
患哮喘(chuan),是泥里(li)挖出來的蓮(lian)藕
奶奶精(jing)明,仿佛有兩個腦袋
養大兩男(nan)兩女,七十九歲了
像未剝殼的花生
爸(ba)爸(ba)不愛讀書,一輩子干(gan)苦力
只會寫自(zi)己的名字:扁豆
身(shen)體精瘦(shou),小腿毛系(xi)發達
像(xiang)山藥,額頭泌出的汗(han)珠像(xiang)糯玉(yu)米
媽媽寡言少語,一句南瓜
夠全家分(fen)食(shi)一星(xing)期(qi),雨水的淚
聚成塊莖土豆,閃電的(de)明亮
造就田野(ye)低(di)垂,稻米留給我
做良心的遺產,我是個芋頭
一圈戳人(ren)的毛(mao),想起番茄王(wang)小(xiao)菊
金沙江邊高山上
希望小學里我教過(guo)的一名學生(sheng)
霧(wu)露中,浮出凍得通紅的臉(lian)
朝天椒般渴(ke)望飛翔的兩根(gen)短辮
苦(ku)瓜是八十八歲外婆的臉(lian)
外公,我(wo)只見過他的遺骨
他沒有和我們在(zai)一起,他在(zai)
門(men)口,那家面食店里,暫叫餛鈍
早上九點,陽光和(he)風(feng)
最先從那(nei)里側身涌入
? 路過冥(ming)器鋪(pu)
紙扎(zha)的房子,汽車(che)
家用電器,應有盡(jin)有
許多年后,若我
先你而去,記著給我加燒
一個紙扎的女人
照(zhao)你的發(fa),你的腰
你(ni)的兩(liang)座金山銀山
一個縮(suo)小版熟睡(shui)時
變薄的你
在這邊,我有足夠的死寂(ji)
與孤獨糾纏,向新愁
開炮(pao)。我的墳堆,就是(shi)
一座(zuo)堅不可(ke)摧的(de)暗堡(bao)
等一(yi)個(ge)趁黑摸上(shang)山的你
少(shao)女的(de)你,童年的(de)你
一個恨(hen)別,重又在星垂遍野
初戀的你
? 我努力尋找一個失蹤的人
我驚慌失措
我魂不附體
我沉思(si),也許更(geng)是困(kun)惑
我(wo)敏(min)銳(rui),也(ye)許更(geng)是遲緩
我聽著講座想睡覺
我逛商場就迷路
我常到水邊問候(hou)倒影
爬上山岡,只為茫然(ran)四顧
我感(gan)恩(en)白云(yun),沒讓(rang)藍天空著
我敬畏(wei)烏云,其(qi)中(zhong)棲息著閃(shan)電的(de)花苞
我在努力尋(xun)找一(yi)個失蹤的人
一個啞巴,沉默得像從未來過(guo)世上
? 日偏西
房間內,光線大(da)面積潰散
墻上老照片,爬出戰(zhan)壕
一些屈辱,直抵他(ta)純真的防(fang)線
跨過去(qu),是碉堡似的稻(dao)草(cao)垛
再跨過去,是陽宗海,可以水葬
一(yi)些子(zi)彈如(ru)此冷酷
在他臉(lian)上,留下(xia)痤(cuo)瘡(chuang)的彈(dan)洞
提前驚醒了他的(de)白發
貓頭(tou)鷹鐘(zhong)表轉動(dong)著(zhu),目光如炬
越來越老的(de)父母,和(he)一天天長(chang)大的(de)兒子
替他扯起地平線
那幅摹寫東坡
《明(ming)月幾時(shi)有》的扇形小楷
甚(shen)至已(yi)經,提前閃閃發光(guang)
? 午餐(can)
滿大街都是人
每一個都那么新鮮
遠處,大(da)尖山(shan)蔥蘢(long)依舊
一場雨后,霧氣繚繞于山腰。
它像把錐子,霧氣里
戳個窟窿
直指虛空的藍
排骨(gu)湯(tang),映不(bu)出(chu)我的臉孔
已經三十一歲
骨頭上尚有些(xie)肉沒(mei)啃
隨筷(kuai)要扔,才看見
老家的小灰
沒伏在桌角
埋頭,吃(chi)個干凈(jing)——
好讓小灰(hui),不再牽掛
好混入人(ren)群,像一頭熊
? 追捕
——致祝立根
電,毒,網之后
身邊的掌鳩河與鷓鴣河
在斜(xie)風瓦浪中嗚(wu)鳴
釣魚,成了一件難事(shi)
“魚已絕(jue)跡,你還守著?”
路人的關心,加深著我的猶疑
粉(fen)碎著我沉(chen)潛(qian)下來的耐心
但近來,我又喜歡(huan)上夜釣
從光和喧聲中撤退(tui),內心
更荒涼(liang)了,眼睛,卻(que)因(yin)此更亮
看——星空下他們乘充氣劃艇
用(yong)消聲電瓶,又在電魚
他們以為(wei)喜歡(huan)釣魚(yu)的人
都是退休老者,不(bu)可能(neng)深夜
出(chu)現在這片被逼到荒(huang)郊的水域
追擊(ji)的電筒,探照燈一(yi)樣
把我從夜(ye)的(de)沉默和浩渺中,掃了出來
? 俯(fu)臥撐(cheng)
面朝大地,肚(du)腹離塵
汗水已經盡可能(neng)排出(chu)
大海的鹽粒(li)。我精疲力(li)竭
再(zai)做一個(ge),地面仿佛(fo)就會下(xia)陷
四根(gen)柱子似的四肢,就會轟塌
我想起那臺起重(zhong)機
幾天前,它(ta)趴(pa)在(zai)路基邊緣
鋼索(suo)從(cong)內部的(de)齒輪絞出
繃緊(jin),好像就要斷
卻從懸崖下吊起了一輛(liang)
幾乎比自身(shen)大一(yi)倍的墜崖車
亡魂們升上來(lai)的時(shi)候
它像一只產卵的(de)龜(gui)伏在沙灘上
? 天狼星的告白
我是來(lai)自(zi)烏有鄉的貧困(kun)戶
缺自然富足(zu)的光照
缺明凈(jing)的雨水,真誠的稻穗
缺太(tai)陽狂怒的烈焰(yan)
缺流星一劍封喉的膽氣
我是(shi)狼(lang)窩(wo)里的獨(du)生子
缺(que)資金,道路,算盤的教養
缺(que)實(shi)用(yong)的道德,實(shi)用(yong)的親戚
缺知識(shi),缺科技(ji),缺眼界
缺成功學(xue),缺一張彩票
缺時間的(de)誘惑(huo),浪漫的(de)建構
我在狼山上,抱缺守黑
嗥叫人世邊界失蹤(zong)的狼群
嗥叫成對(dui)狼的情侶,覓食溫暖
但我不缺背景,裂(lie)陷而成的陽宗海
波浪在(zai)春風中發情,從海(hai)心
涌來朵朵枯謝又開放的花
我(wo)不缺愛,漫長冬夜的黑子宮
源源不斷,朝我輸送發光的燃(ran)料
無路可(ke)走時,正是我的(de)路
當陽光碎在沙灘上
確(que)曾遺存一串孤(gu)獨的(de)小腳丫
像來自未知秘密涉足的吻
我(wo)(wo)不缺我(wo)(wo),不缺我(wo)(wo)們
第九屆《滇池》文學獎獲獎作品:
母親(qin),我能為你做點什(shen)么(me)
母(mu)親,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我一直在想這(zhe)個問(wen)題
而這個問題(ti)又仿佛(fo)第一(yi)次
像一(yi)只藏匿的小松鼠(shu)
在世界夜晚的(de)松林間閃現
母親,也(ye)許我能買件毛衣給你
但什么顏色
我還沒有想好
你正在老去
你(ni)喜歡(huan)什(shen)么(me)顏(yan)色,母親
我(wo)一(yi)直在(zai)追(zhui)問(wen)時間(jian)
穿上它走出去
在洶涌的大街上
如果有人問起
你就告訴她們
是(shi)你遠方的兒(er)子買(mai)給你的
遠方的寒疾
正通過我
傳遍你的全身
母(mu)親(qin),還能(neng)為你做(zuo)點什么
如果可能
我再從時間的碉堡里
給你捎(shao)回一雙手 為你好(hao)(hao)好(hao)(hao)的(de)穿上
暖暖的有彈性
你(ni)再也長不大了,母親(qin)
一年(nian)只有一個冬天
但這件毛衣
可以穿很多年
穿上它,母親
或(huo)者,讓這(zhe)件毛衣把(ba)你穿上
就像我(wo)二十六年(nian)來(lai) 遠(yuan)離(li)你
編(bian)織著你給我的骨血
編(bian)好了 再(zai)把自(zi)己(ji)
捎回你布滿塵埃的體內
暖暖的
有彈性
葵花奶奶
一(yi)位(wei)老人,應該叫(jiao)她(ta)奶(nai)奶(nai)
一位(wei)坐在路邊賣葵花的(de)老(lao)人(ren)
應該叫她,葵花奶奶
葵花奶(nai)奶(nai),坐在夜(ye)晚九點(dian)的昆祿公路邊
賣葵花,滿(man)滿(man)一簍葵花
她要(yao)賣到(dao)什(shen)么時候
這(zhe)么(me)晚了(le),她(ta)為何還要賣葵花
葵(kui)花奶(nai)奶(nai)你何(he)時睡(shui)覺
葵花奶奶何時能再次見到你
在昆祿公(gong)路的(de)最后一趟班車(che)上
我慢慢遠離你
我看到車燈掃亮的微塵
落在你的肩上(shang)(shang),發上(shang)(shang)
那(nei)是些(xie)閃光的灰啊,葵(kui)花(hua)奶奶
你何時才能把(ba)它們撣去,何時
你(ni)能獵捕到(dao)買完(wan)你(ni)葵(kui)花的
最后一位乘客
普(pu)渡河邊(bian)的一只蜘蛛
在普渡河(he)邊的一棵樹上
我看到一只蜘蛛
一位懸空(kong)的菩薩,垂首(shou)
面向河水,腳,朝四方展開(kai)
河風,不斷吹塌它建蓋的(de)廟宇(yu)
與我們不同的是,它不動,不怒(nu)
原地的(de)聾啞與修行,讓黃顏(yan)色的(de)水(shui)
繼續,更換著(zhu)時光的(de)齒輪
離開(kai)普(pu)渡河的下午,陽光,普(pu)照(zhao)山群
我看到,它(ta)又造好了一座(zuo)更大(da)
的(de)廟宇。而(er)它所有的(de)材(cai)料(liao),全來自(zi)體內
此(ci)刻(ke)的普(pu)渡河,閃著(zhu)光,披(pi)著(zhu)
黃色的(de)袈裟,像一群(qun)奔走(zou)出家(jia)的(de)
妄想癥患者。陽光下(xia)
永遠有這(zhe)只(zhi)蜘(zhi)蛛(zhu),在他(ta)們停靠的地方
喂他們,一片安(an)眠藥
好像這些年,我也曾夢到過
這只蜘蛛,它在黑暗的深谷
給自(zi)己講故事(shi),哄(hong)自(zi)己入睡
而它腳(jiao)下的濤聲,從此
再也沒有(you)傳來,震耳欲(yu)聾(long)的回響
那些沿路的樹木
在我經常往返的一條路上,那(nei)些樹木
并沒有(you)災難性的集體(ti)倒下。
偶爾有幾棵,遭斧劈,雷(lei)擊
或為防止猝然的車禍的蔓延,樹身
被撞(zhuang)斷,僅(jin)僅(jin)留下新的傷疤。
我一(yi)直以(yi)為,在(zai)這段路上(shang)
一(yi)定有(you)一(yi)群樹的侍者,在地下(xia),或天上
給它(ta)們澆水、施肥;給它(ta)們搬(ban)家、娶親
讓它們的根,緊緊纏繞
讓它們的身子,朝天(tian)空(kong)噴濺贖罪的綠(lv)衣
它們,仍然是(shi)樹,只是(shi)柏樹
更名為(wei)楊樹(shu),小樹(shu),長成大(da)樹(shu)
草(cao)叢間(jian),遺落著草(cao)屑一樣卑微(wei)的樹籽(zi)。
多(duo)少年了啊,我(wo)感覺我(wo)是(shi)在(zai)穿越
這(zhe)條村(cun)莊(zhuang)開(kai)辟的綠色大道
很早以前,樹葉密不透風
我是匹撞墻的(de)小鹿(lu)
我無數次回到故鄉,并在路的盡(jin)頭
看到(dao)已(yi)死去了多年(nian)的外(wai)婆
密林
這里沒(mei)有陽光,只有光的
殘(can)片,由天空的額頭剝落于滿地枯(ku)葉間(jian)
這里仿佛也(ye)不曾下雨
只有雨的(de)婢女,沿陰郁的(de)樹皮
滑(hua)至根部(bu)(bu),并養活了根部(bu)(bu)
整(zheng)片(pian)整(zheng)片(pian)暗(an)無(wu)天日的苔(tai)蘚
我深(shen)入,朝(chao)投射零星光斑的
樹林邊緣走去
但沒有(you)路,九月(yue)的雨
幽暗,像(xiang)老(lao)者長(chang)時間的一連串咳嗽
我想坐下,但(dan)地面全(quan)是螞(ma)蟻建蓋的廟宇
一塊變(bian)綠的(de)石(shi)頭處(chu)在寂(ji)靜(jing)的(de)中心
整整一個下午,我靠住(zhu)一棵老樹
像(xiang)一頭早已消失(shi)的走獸,找不到
一小塊安放靈魂的(de)地盤
而人形的(de)樹藤,則漫過我的(de)焦慮
它(ta)們(men)像一群夢游癥(zheng)患者(zhe)
所有(you)的囈語(yu)和躁動
在夢外(wai),已被耗(hao)盡
它(ta)們占領的(de)山(shan)頭,則(ze)像
剛發生的歷(li)史:我的母親
站(zhan)在山下的(de)村(cun)子,擔憂(you)著我今日的(de)行(xing)程
小路
作為(wei)小路它(ta)不為(wei)許(xu)多人所知,鳥獸
因此得以(yi)悠(you)閑的出沒。更重要(yao)的是(shi)
它的(de)兩旁(pang),長滿齊腰的(de)茅草,墳(fen)堆
巨大的巖(yan)石,像一個(ge)個(ge)
泣不成(cheng)聲的(de)人,或(huo)蹲或(huo)站(zhan),攪擾著
你穿過墳(fen)堆,到(dao)山頂看日出的愿望(wang)。
它亦有著黃昏(hun)之美,宛如(ru)黃昏(hun)
放下(xia)來的一(yi)條繩(sheng)索,卻(que)被蒼茫的
山群淹沒。擔柴(chai)人從里面走出來時
你驚奇,他(ta)從哪里來
“生活摧毀了(le)我前進(jin)的道(dao)路(lu)
卻又常常賜予我曙光”。擔柴人
不以為然,滿山的柴,為什么要
找一條(tiao)路(lu)。有時(shi),它蒼(cang)苔斑駁
有時,卻被(bei)這個時代無限地(di)拓(tuo)寬、放大(da)
我想成(cheng)為生活的預謀(mou)者
卻又被這樣(yang)一條小路所惑:
那冷寂(ji)的山頂(ding),一定開闊,自由
而那樣(yang)的山(shan)頂(ding),也只有寺(si)廟
才能(neng)(neng)被準許安置。如果(guo)我能(neng)(neng)找(zhao)到(dao)
這樣一條小路,我只想(xiang)成為它上面
一(yi)只(zhi)散步的螞(ma)蟻(yi),它消失(shi)
我亦沒有被生(sheng)活寵壞的(de)痛(tong)感
在河邊看到炊煙
走在河邊
我又看到了炊煙
我看到(dao)它們借助煙囪的發射器
在傍晚的屋(wu)頂(ding)集(ji)合要去哪里
或許它們也(ye)沒想去(qu)哪兒
什么也沒帶(dai),甚至是
從虛無、辛(xin)酸(suan)的幻想中醒來
它(ta)們在風中的樣子
就像我當年
在(zai)一棵楊樹下,等你(ni)(ni),想你(ni)(ni)的樣子
我想(xiang)朝它(ta)們招手——“嗨
家伙,我(wo)們曾(ceng)經見過(guo)”
我沿河邊繼續走
我不知道,它(ta)們離我越來(lai)越遠
還是靠近
我只是在走
漫無目的地走,河水寧(ning)靜
偶(ou)有(you)驚(jing)慌(huang)的水(shui)鳥朝我(wo)飛來
之(zhi)后我被(bei)濃重的黃昏涂抹(mo)
之后(hou),汽(qi)車滾醒整(zheng)座城市的(de)燈火(huo)
風止息(xi),河(he)對岸炊煙(yan)的顆粒
紛紛落地
他(ta)終于承認自己是一只螞蟻
有一(yi)天(tian),他(ta)終于(yu)告訴我
他(ta)曾夢見自己變成了一(yi)只(zhi)螞蟻
他身體(ti)多余的(de)血肉
和骨骼,被刪(shan)減(jian),被一名肉與骨頭的郵(you)遞員(yuan)
寄(ji)往了(le)遠方。他在一(yi)張(zhang)巨大的(de)
白紙上(shang)爬行(xing),像在一片無邊的海(hai)上(shang)
召(zhao)喚,但(dan)鉛灰色(se)的(de)海面沒(mei)人
回答。他抬(tai)頭望著海一樣的(de)天空
終于承認:他確實是一只螞蟻
遲緩的思想被一片(pian)(pian)片(pian)(pian)落葉蓋(gai)住
在(zai)一個集(ji)體逃(tao)亡(wang)的(de)夜晚(wan),他被落下
一同落下了(le)他的菜園(yuan),親人
和生(sheng)于苦難的祖國。他說話的聲音(yin)
已經很小,仿佛在一道裂開的縫隙里
安(an)裝了一臺(tai)過時(shi)的擴音喇叭(ba)
童年:某個傍晚
我在河邊玩
揀石子,投(tou)入河(he)中
石子很快(kuai)被河水淹沒。
這個(ge)動作一直(zhi)在(zai)持續(xu)。
最后,落日
也沉了下去(qu)。晚風漸涼
天色漸暗
一棵(ke)樹,被我抱在懷(huai)中
我感到害怕
一座黑暗之山,在我(wo)身后
涂抹(mo)著世(shi)界最后(hou)的光(guang)亮(liang)。
然后我撞見母親
盡管她手(shou)里提著一(yi)根棍子。
到處找我的母親(qin),好像想哭
她(ta)喝斥道:你再敢到這里玩(wan)
這里,前幾天(tian)的(de)一(yi)個傍晚
才淹死一個(ge)孩子(zi)。現在
還(huan)沒有找到。我被震住。